写作是生活中见缝插针的激情

涯生

“我好像爱塔帕兹的一切。”

“山川、大地与河流;蔚蓝的海洋,湛蓝的天空,白云;城市里中产阶级高楼林立的街区,贫民窟一带,连贵族的府邸...都好像是不可剥夺的塔帕兹的四肢。还有村庄,以及教堂,赞美诗和歌声。信仰,科技代替不了它。”

“维鲁特·克洛诺像个舶来者的名字。可是它是,塔帕兹的名字。”

“老师,我羡慕楻的历史,和它的文化。”

“可是我爱塔帕兹。我爱它。”


我想用“我的维鲁特·克洛诺”来称呼这个奋笔疾书的少年。他的心灵如此纯净,他的思想如此光明。可是作为历史的陈述者,一个人必须保持中立与客观。


在维鲁特的少年时代,他被卷入了一场恋爱。一位年过三十的人物爱上了他,他生命的勃勃生机,他心灵的剔透善良,他敏锐的思想,他伶俐的唇舌。那位人物坚持写信给他,书信来往以平均一月三至四封的频率持续着,不间断地持续了一年。维鲁特并未承认他是他的爱人,但在两人书信最频繁的一段时间---七月的雨季---他似乎在字里行间默许了这份爱意。这场邂逅在他十八岁的生日停止了。他考入了塔帕兹国立军校,于是烧掉了所有的信件,也不再拆开新的来信。

他从外表上变得沉默了,一反少年时分的健谈,他变得寡言,深思熟虑,任何言论出口都带着目的。他变得更像个成人,在军校中博得每个人的注目。教官们喜爱他,把他视为未来的英才;有些学生崇拜他,有些学生嫉妒他。这一点十分奇怪,他虽被视作冷淡而不多言谈的人,却常处于话题的风口浪尖。

维鲁特·克洛诺在军校里三年的搭档名叫赛科尔·路普,是贫民窟中一路披荆斩棘冲上来的家伙。任何人都看不起赛科尔·路普。他身手精湛,却与任何一个人大打出手。维鲁特与赛科尔成为一组之后,许多人等着看他们的笑话。赛科尔出乎意料地一反常态,十分听维鲁特·克洛诺的话。两人关系亲密无间。

很快两人毕业,维鲁特进入了指挥部。赛科尔进入了刺杀组,后来转入指挥部名下,成为人人口中“克洛诺指挥官忠心耿耿的恶犬”。


“赛科尔·路普。他跟军校里那些人不一样,他像是...有心。”

“许多人认为,一个优秀的指挥官最高明的技巧就是埋子。他们认为我埋下赛科尔·路普这颗棋子,这是我作为指挥官最高明的一手。”

“我无法否认他们。”

“甚至无法当着赛科尔的面否认他们。”

“但是这并不代表...但是我...”


他的手稿只在深夜苟延残喘极短的一段时间。任何多余的话,多余的解释,多余的证据都被付之一炬。我们并不知道维鲁特·克洛诺独自一人默默承担着什么,他像一只乌龟,将所有一切锁在壳里,驼负着它慢慢前行。


战争很快爆发了。


塔帕兹与楻的战争,弗尔萨瑞斯与艾格尼萨的战争。塔帕兹与弗尔萨瑞斯的军火交易。艾格尼萨的浮空岛坠落,楻的政朝更迭,塔帕兹的两派分立。后来外来者入侵,弗尔萨瑞斯建起的佣兵团席卷四国。大陆战火纷飞,硝烟四散。

时代乱成一团,血和水熊熊燃烧。维鲁特·克洛诺也没能免俗。他与赛科尔被分配至不同的战场,成千上万的人没日没夜地拼杀。那段时间,维鲁特失去了赛科尔·路普的所有消息,过得不分昼夜。指挥官也夜不能寐,枪支垫在枕下,舌头下面随时藏着一颗子弹。一旦落入敌手,就立刻自尽。


“神...请原谅我。我没信心能扛得过严刑拷打。一旦他们命令我说,我将立即把所有一切吐露出来。这太残酷了。我没有办法再坚持了。现在我的神经犹如一条绷到极限的钢丝,一根羽毛落到上面也会崩溃。睡眠很奢侈。战火永不终止,没有一秒的静谧。我的精神被压缩得像干涩的海绵,连一滴水也挤不出来。我甚至行将就木了。我不再在乎他们给我的命令是什么。他们让我转移战场,让我停火,让我开枪,嘭,嘭,嘭。”


“我甚至习惯了枕着枪睡。现在枕着枕头,我已经睡不着了,非要在下面压本书,或者压块木头。”


那是他精神最脆弱的时分。


“连赛科尔·路普这个名字都很少想到。有时候脑中会无意识地划过它,然后就没了,过了。我只能想起赛科尔·路普这五个字,却想不起它代表什么意思,更想不起那个人是谁。”


后来战争结束,赛科尔死了。有一块墓碑,在一块划定的军墓里,上面很浅地刻着路普---他的姓氏。没有名字。

维鲁特一个人去看他,踩在野草里,找了很久。山上有数千快一模一样的墓碑,灰黑的粗糙的石头,野草夭矫地在前面摆动着。他天朦朦亮时去,找到赛科尔的坟墓时已经黄昏了。他们十八九岁时相遇,再见一面,其中一人也不过年过四十,却像个耄耋老人,另一人则永远停留在二十四岁。

那场战争之后,维鲁特·克洛诺被封为一等上将,离元帅仅一步之遥。

他站在顶端,俯视整个帝国,甚至俯视整个大陆。入侵者被赶回来处或被屠杀殆尽,四国均损失惨重,调养生息。没有胜利者。科技在战争期间爆炸般地发展,许多机构又重新开始建立,经济开始复苏。在复苏之前,许多人做回农民的行当,用手采摘稻米、蔬菜,养宰牲畜。政治纷争暂停了。

然后一切又蠢蠢欲动,种子出现破壳的声音。


“我...好像...好像...爱...塔帕...塔帕兹...的...”


许多个夜晚,他坐在巨大的上将的府邸中。装饰华贵的房间空荡荡地,只有他一个人。落地窗外是无数颗闪烁的繁星。落地窗内一片令人窒息的黑暗,他一个人坐在宽大的皮椅里,面前是绿萝黑黝黝的剪影。

维鲁特·克洛诺透过剪影,看着窗外的星空。他知道外面有呼啸的风声。或许没有。屋里只有他的呼吸,一起一落。在他的幻想中,他泣不成声。

桌面上摆着一支墨汁用尽的笔,一张空白的纸,一管墨,一枚军徽。


他后来成为元帅,娶妻生子。年六十五过世。举国哀恸。

风言说元帅饮弹自杀,终究没捱过战争的影子。元帅的妻儿出来澄清,元帅因病去世,走得很安详。

维鲁特·克洛诺没有留下任何遗言。涯生已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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