写作是生活中见缝插针的激情

灯火阑珊处 肆

杨戬还是来了。

刘家村锣鼓骤天,鞭炮一串串地挂在房檐树梢。村子不大,大半个村子的人都要来沾一沾神仙的喜气,也不过百余人。杨戬一袭书生白衣,在人群中很是显眼。

沉香一眼瞧见,神色稍恍,眉头很快地一皱,又偷偷翘起嘴角。他舅舅当真面皮薄,到这份上还不肯前来跟他对饮一筹。沉香尽力往欢快处想,神思却不免恍然。这么多年,他与舅舅面对面喝的第一杯酒竟是他与别人的喜酒。这个“别人”,沉香当初也是一心一意喜欢的。无奈年少单纯,分不清喜欢与爱。

就算如此,沉香也不能说他不爱小玉。毕竟除了小玉,还能有谁在他心里挥之不去?

杨戬好巧不巧被挤了上来。

 

沉香心骤然一停,端酒的手霍然松开,小杯落到桌上一声响,又骨碌碌滚到地上,滚到无数双脚脖子间。酒水四溅。

杨戬替他捡起来,沉香瞄见他靴尖沾湿,此刻接过杯子,指尖又似不经意地相触。可当真沉在香里,恰如其名,昏昏沉沉,阴雷一声又一声,隆隆地滚,震得灵台昏聩,天上地下,皆是连绵的绮红,唯独一笔白色昭焯。

“…贺你大婚。”

什么时候,沉香手中已多了一盏,正是杨戬帮他斟上的。杨戬只全心全意在酒水上,这一句话落到沉香耳里,只剩四字,竟也没有觉察。神仙必要忘情,不为情所累,他虽要改天条,如今犯了这天定的贪痴,心中竟还是有愧。好生懦弱。可他杨戬怕的是什么?不怕玉帝,不怕王母,不问佛,不求道,他怕什么?

杨戬心头郁悒,不禁仰头一口灌下。

他喝这喜酒,却好像饮樽离醪。

 

沉香将他舅舅言行举止全看在眼里。一双能挥劈天神斧的手,居然抬不起来。

杨戬饮完,该轮到他。他也只能一饮而尽。常人对酒,话皆在酒里。沉香知道酒中无话,就算有,也不是他所想所言。

一瞬间,他竟朦朦胧胧地觉得这场婚嫁又是上天安排的游戏。只是这回,杨戬与他皆在阵中。

一双柔荑搭上臂来,接过那盏,晏晏饮下。

美人嫣然,“小玉代沉香谢过二郎真君,这酒我便替他。”

狐妖本就貌美惑人,三月春风颜色,尽失之一笑。周围有爱事之人,借机哄闹,“大喜的日子,还呼什么名字,该是以夫妻相称,才不煞了好事!”

小玉面上泛起羞红,旋了半身,攀着沉香脖颈,盈盈娇道:“夫君。”

 

杨戬肺中灼辣。他明知天庭与这没有一毫关系,依旧觉得这场戏是专门演给他看,戳他软肋。便是冷眼也无法继续旁观,一挥袍袖,径直离去。

他用尽了十分力,简直要烧尽周身真气。没飞开二里,忽被人扯住了袖袍。杨戬勃然大怒,正要三刀两刃劈这不识好歹之徒,这人却一下到了身前,挡住他去路。

 

杨戬目中眦裂,哑嗓唤道:“沉香。”

 

他怎么也没想到,沉香会抛下喜事来追他。

“舅舅,”沉香拦着他,眼中仿佛有磐石扎根,“你别走。”

少年人跺了跺脚,“你为什么…要喝那盏酒。”

杨戬说不出话。

沉香仿佛下定了决心,“你若一定要走,带上我。”

他是不是早就期望这句话了,该是久旱逢霖,怎么听上去竟重若丘山?在小玉和他之间,沉香选择他,弃世俗口舌于不顾,拂了天庭的颜面,也违背了三圣母的心意,在这最千钧一发的关口,择他。

他杨戬何德何能。

天条已改,心不该已定吗?怎么独在此时出了大乱。

汗流汵汵,愈是沉默,愈觉得自己无能。沉香正看着他,眼底的光还未褪,那样灼烈的光辉,他怎么能不向往。

 

怎能不爱。

 

“你…有没有想过,你母亲会怎么想。”杨戬觉得口干舌燥,“你父亲…又会怎么想。”

沉香盯着他,缓缓地摇头,眼眶一点一点红透。

杨戬觉得心如刀割,可他又能怎样?

与小玉成婚,终究对沉香最好。他的外甥小小年纪,便已受过摧折磨难,总该娶妻生子,合家团圆,安乐一生。为何要跟他挂着这司法天神的链子,任天庭当犬豸使唤。位高身险,忍辱负重地筹谋,一世瘁心劳力,早看清楚落不得好下场,何谈的归宿。

更何况这一时机更是会将刘沉香置于风口浪尖,饶不得会有变故。

“你回去,成亲。”杨戬颤颤阖目,避开烫人的目光。

他只听见沉香说,“舅舅,你真的赶我走?”

那话中的起伏,杨戬已没有揣摩的力气。他只求沉香莫再叫他舅舅,这一声仿佛拿针刺在心里。

“你走。”生生忍下倒逼咽喉的热流,他吃力地说。

“好,”这一句话仿佛咬牙切齿,齿缝中流出千年的苦水。“我走。”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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